馬祖黃魚輓歌：從東海蛙鳴到沉默的黃金
《「鎏金石首尋》
曾記橫山帆似麻，金濤萬頃沒殘霞。
十斤黃魚尋常事，九域銀盤次第誇。
罟聲陣密絕鱗槎，空聞海底舊琵琶。
兒孫若問漁家史，只道傳說浪底沙。
我今年已年過花甲
16歲之前都在馬祖莒光鄉生活 就學
父兄都是漁民
記得兒時馬祖的野生黃魚是很普遍的食材
小時候父母親料理黃魚的方法
除了清蒸或紅燒之外
最多的是炸黃魚塊
炸黃魚塊 剛起鍋時
外酥內鮮
那是一個極品....!
當時沒有冰箱 過年的時候
多炸的黃魚塊 就放在竹篾框裡面吊起來掛著
以提防貓兒偷吃
反正馬祖冬天氣溫很低
擺個幾天也不會壞
當年馬祖生活比較困苦
豬肉供應有限
想買豬肉要看殺豬老大的臉色
雞鴨也只有年節方可嚐鮮
而海鮮類倒是經常豐食
所以能吃到野生大黃魚
倒也覺得稀鬆平常
沒感覺特別珍貴...!
現在看來
豈是“奢侈”兩個字了得...！
早年極品的美食也嚐過
今生也應無撼！？
民國60年前後開始
漁民討海的船隻
也由搖橹的舢舨 進步到用機動的馬達船
可以駛向更遠方
記得那時候 島上的鄉親父兄約略清明節過後
就出航去東引一帶海域
捕野生大黃魚 叫做[作橫山] 直到到端午節左右才返回莒光
諺語：「三月三，當被單，作橫山。」
意思是就算沒錢，也值得去當被單，去東引捕黃魚以溫飽全家
在《東引鄉誌》有記載：
南、北竿及莒光船隻
駛到東引討黃瓜是
從民國六十年開始
直到七十四年才劃下休止符 五、六十艘漁船齊聚在南澳港灣
那十幾年
也是東引漁業最鼎盛的時期
大黃魚屬石首魚科
或稱[石首魚]相傳其命名源自春秋時代吳王闔閭
因頭骨中有兩枚耳石
且能通過振動魚鰾
發出類似蛙鳴的叫聲
故稱「會叫的黃魚」
也就是所謂的「獅吼功」
叫聲最高可達200分貝
據東引年長鄉親表示
在北澳都可以聽到
遠在一千餘公尺外
黃瓜魚的叫聲
所以，以前有句俗諺：『東引黃瓜乞嘴害』
形容黃魚因為自己會發出聲音，才會被漁民捕到
據內兄表示 當年去到東引捕黃魚的時候
如果赤腳站在船板上
都會感到腿部陣陣發麻
可見震波動力之大
黃瓜魚叫聲就如同{重金屬音樂樂團}震撼
所以有人戲稱為“死亡搖滾”
同時也用來調侃話多的人
自己找死...！
昔日福州沿海及馬祖地區
曾流行一句俗諺
「東引黃瓜打倒豆官（豆腐）店」
意思是說黃魚盛產時
黃魚比豆腐還要便宜
人們吃黃魚就好了
豆腐作為庶民食品
性價比也相對變低
乏人問津囉！
每月兩潮汛
4-6月初一/十五前後各兩天
野生大黃魚群必經亮島（舊稱橫山）
所以，以前馬祖人也將黃魚叫做「橫山」，形容黃魚數量之多。
有人形容多到「插竹入海可直立」「足行魚波可踏前」......
可見魚產豐饒之盛況
野生大黃魚主要分布於東海、黃海南部及南海北部
屬暖溫性洄游魚類
正好閩浙地區為中心點
春季向近岸產卵
秋冬季遷至深海越冬
產卵期集中在4-6月
偏好河口、島嶼周邊水流緩慢的泥沙質海域
所以莒光鄉島上的鄉親父兄
都在4-6月出航去東引海域
捕野生大黃魚
現在野生大黃魚價高於黃金 主要是物稀為貴了
瀕臨滅絕的原因 過度捕撈
敲罟法捕撈：1960-1980年代盛行的毀滅性捕撈法
通過敲擊船板或敲打直插入海中的大竹竿
製造聲波造成魚群的強直控制（假死）進行捕撈
曾一網捕獲數萬斤
直接導致野生種群崩潰
底拖網濫捕：不分季節和魚齡的捕撈
破壞產卵親魚和幼魚資源
棲息地破壞
沿海填海、污染（工業廢水、赤潮）導致產卵場退化
遺傳多樣性喪失
野生種群銳減後，近親繁殖加劇基因脆弱性
大黃魚在歷史飲食中
的地位與典故
歷史地位古代珍饈
吳王闔閭與黃魚：傳說裡的海上金甲
春秋末年，吳王闔閭派出孫武/伍子胥攻伐楚國
東夷人趁虛攻擊吳國
吳王闔閭率領軍隊與之作戰
卻被困於沙洲
矢缺糧少之際
吳王向天禱告
不久果見金黃澄澄一大片黃魚衝向沙岸邊
士兵飲食之後
士氣大振 力破東夷之敵
而孫、伍伐楚亦得勝班師回朝
慶功宴之時 大臣奏問吳王此為何魚
吳王闔閭想及是魚頭有二枚耳石
故名「石首魚」
吳王也遂封黃魚為「鎏金將軍」
唐代《吳地記》載「吳人獻海魚鯗於隋煬帝」
黃魚鯗為貢品
宋代《夢粱錄》記載
臨安（杭州）酒肆中
以黃魚為高檔菜餚
明清時「雪菜大湯黃魚」成浙菜代表
江浙民諺「寧可忘記廿畝稻，勿可忘記黃魚腦」，喻其鮮美。
福建婚宴必有大黃魚，象徵「金銀有餘」
上海 寧波商人以黃魚貿易積累財富 所以把黃金都叫做黃魚
魯迅也在其雜文《弄堂生意》提及上海弄堂叫賣「油炸檜（油條）配黃魚麵」，反映市井飲食文化
鯗（音同嚮字）（黃魚鯗）
起源與工藝 亦為古代防腐智慧
先秦已有「鯗」字，宋代《吳郡志》詳載黃魚鯗制法：
鹽漬三日後曝曬，去内臟稱“白鯗”，留臟發酵為“瓜鯗”。
根據史料記載 元朝、清朝兩代北方遊牧民族
其自許詡為「黃金家族」
入主中原以後
其皇族對於黃魚鯗的喜愛
已到了痴迷的程度
所以黃魚鯗也成為元、清的貢品之一
野生黃魚要在夜間捕撈
因為顏色的差異價差十倍
野生黃魚的金黃色多變
最怕紫外光
白天若見曝於太陽光
魚體會有黃金色變成銀色
所以只能在夜間作業
而且漁民還要在頭燈上面
裹上紅布
黃魚才能夠呈現金黃色
也是中國歷代皇族跟民間最喜歡最討喜的顏色
民國55到75年代
馬祖有許多特產店
除了賣馬祖酒之外
賣最多的就是黃魚鯗
來台灣4-50年
在馬祖的二姐/姐夫
幾乎每一年都會寄
魚丸魚麵等海貨給我
其中也不乏有黃魚鯗
但是現在已是價比黃金的珍饈美餚
難以復求了..！
野生大黃魚另一項更上品的珍寶是「花膠」
花膠就是黃魚鰾
黃魚膘做成的花膠是海洋的琥珀，時間的凝結
做法
取膘：捕獲五斤以上野生大黃魚
趁鮮剖腹取鰾，需手法細膩避免刺破薄膜
清膜：將魚鰾浸入冰水
徒手剝除血絲與脂肪
反覆沖洗至透明如玉
定型：以竹籤撐開鰾體
形如展翅蝴蝶
懸掛於陰涼海風處。
風乾：歷時三年，海風與鹽霧交替舔舐
魚鰾漸縮成琥珀色膠塊，質地硬如犀角。
價值
藥食珍品：中醫視為「滋陰聖品」，
膠原蛋白含量勝過燕窩
燉湯可潤肺、養顏、補腎。
尤其對婦九竅血崩有奇效
所以潮汕人都把花膠視為聖品
作為女兒的嫁妝
以備不時之需
2017年5月4日福建一位漁民
捕獲了一隻122斤的金錢鳘[黃唇魚]
金錢鳘[黃唇魚]的魚膘
就是可以做極品的[鰵肚]
最終
他347萬人民幣的價錢賣出了 梅津人民幣28500元
可見其罕見價格！令人乍舌....!
海上貿易與飲食傳播
明代鄭和下西洋船隊攜帶黃魚鯗作遠航補給，後隨閩粵移民傳入東南亞。
清代寧波商幫將黃魚鯗銷往日本、朝鮮，稱「唐鯗」。
大黃魚從「東海魚王」到極危的歷程
其保育程度已經超過了熊貓[瀕危]
折射出人類開發與生態平衡的深刻矛盾
我們的子孫已很難想像
昔日我們曾經大啖野生黃魚的極光時刻
所以必須再紀之文默 錄之音影 以知曉後人
正如胡適先生的詩句： 「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
極危將逝去的野生大黃魚
包含了我們最濃重的情感與鄉愁...！